良缘

成婚七年，每当外室来信，顾肖都会毫不犹豫地抛下我。
这一次，我拦在了马前。
顾肖，你签字吧，从今往……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夺了过去。
龙飞凤舞的名字落下，他将纸张甩在了我脚边。
真是麻烦闪开
他头也不回地绝尘而去，马蹄险些踏到了我。
我苦笑，转身回房收拾行囊。
若他能为我多半分耐心，便会发现自己签的是一份和离书。
1
回去吧。
我逼回眼底的湿意，带着珠儿回府准备收拾东西。
在路过那片梅林时。
我失了神。
年少时的情谊总是那般纯粹美好，犹记那时顾肖站在这片梅林前面笑得肆意。
筝筝，这是我亲手为你种下的，你可欢喜?
欢喜吗?
自然是的。
可在我父母生意惨败离世第二年，他就光明正大地将外室接回京城。
我才恍然惊觉。
这一切不过都是精心准备的骗局罢了。
我是江南皇商谢家的独女。
当时皇权更迭，他只有娶了我，才能最大程度地保住国公府满门荣光，甚至能更进一步。
小姐，您没事吧?
姑爷也太过分了，为了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如此折辱于您
珠儿担忧的话传来。
我这才感受到脸上冰冷的凉意。
环顾一周。
七年时间，我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国公府耗尽了青春。
为了那可笑的情字。
我被折了理想，活成了自己以前最瞧不上的深宅怨妇。
可就在我正收拾东西的时候，顾肖回来了。
他身边还跟着个扶风弱柳的女子，大约就是他娇养的李芙了，看见我便娇声开口。
这便是姐姐吧，这么多年未曾前来拜见，是妹妹失礼了，都怪肖郎不舍我来回奔波。
姐姐可莫要怪罪我。
我手中动作未停。
爹娘只有我一个女儿，姑娘可别错认了人。
不过一句话。
李芙瞬间红了眼眶，顺势靠在了顾肖肩头。
顾肖心疼了，他将我手中的首饰盒摔在地上。
四分五裂的碎片划伤了我的小臂，他却熟视无睹。
身为国公夫人，你怎能如此善妒
这么多年实在是太委屈芙儿了，她如今有了我的骨肉，我准备迎她进门为平妻，你好好准备准备。
李芙也笑得得意。
趁着顾肖未发现，她悄悄凑近了我。
肖郎与我可是相识十多年了，你一个废掉的棋子，拿什么跟我争?
若我是你，早就没脸继续待着了。
我没有理会她的挑衅。
只是将目光落在了顾肖身上。
倒也无须我再准备什么。
如今我们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你想娶谁都是你的自由，也用不着委屈李姑娘当平妻了。
说完。
我便将已经盖了官印的和离书放在了桌子上。
2
看清内容之后。
顾肖脸色铁青，抬头便是质问。
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筝，你母家虽是皇商，但到底上不得台面，如今更是落败，我继续留你国公夫人的位置是看在往日情面。
你可别蹬鼻子上脸
听着他言辞凿凿。
我压下心底的涩然，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
既如此看不上我的身份，当初又何必费尽心思招惹我。
幼年时我曾对爹爹说过。
此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将谢家商行开遍大江南北。
父母对我极尽宠爱。
他们向来不拒着我学习普通女子所会的女红女戒。
反而为我请了名师。
教我识文断字，授我为商之道。
可偏偏顾肖的出现让我掉进了他编制的温柔乡里。
爹爹早说过他并非良人，可还是拗不过我的执着，尽管看不起他的为人，但还是倾尽所能地助他将国公府稳立京城。
然而，这一切终究是错付了。
我收回思绪，再看向他的目光中早已没了当年的爱慕。
官府已经盖过印章，我们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这几日我会尽快搬离国公府给你们腾地方。
你休想
顾肖撕了和离书。
一把钳住我的手腕。
这辈子，你只能是我国公府的人，谢筝，你闹脾气也该有个度
我手腕传来刺痛，眉头紧皱着奋力挣脱。
既然你对我已经没有感情，又何必揪着不放。
和离书你撕了也无用，官府有底子留存。
顾肖还想开口。
一旁的李芙却突然紧紧捂住了小腹。
肖郎，我肚子疼。
顾肖的愤怒顿时变成了着急。
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临走前还不忘威胁我。
你最好安分守己地待着，和离一事，你想都别想
这么多年感情，姑爷怎能如此狠心
珠儿替我不平。
我却淡淡地摇了摇头。
这么多年，我早就看透了，也不差这一回。
国公府我是必然要离开的。
只是如今有顾肖的阻拦，怕是没那么顺利，只能先将东西收拾好再寻机会。
大概月余。
顾肖见我不再提离府之事。
夸了我一句懂事。
便带着李芙去了城外温泉庄子小住。
而我的机会也终于来了。
父亲给我的嫁妆早在几年前就被我全部变卖成真金白银存在了钱庄。
如今要收拾的东西也没多少。
临走前的深夜。
我将特意买来的砒霜化成水尽数撒在了那片梅林。
砒霜乃是剧毒，这片梅林必死无疑。
而我年少那可笑的真情便随着一同死亡吧。
翌日。
天蒙蒙亮的时候。
我就带着珠儿趁无人发现悄悄从角门离开了国公府。
郊外有一处宅子是爹爹在世时留给我的，如今虽年久未住，但简单收拾一番也算雅致，我打算先在那里避避风头。
以免顾肖纠缠。
可顾肖终究是找来了。
他站在大门口一脸阴沉。
我想关门，却被他带来的人强行打开。
谢筝，我没想到你竟然真的会无理取闹到如此地步
芙儿过门在即，你现在立马跟我回府准备相关事宜，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一同而来的李芙也在旁边添油加醋。
是啊姐姐，你若不回去，岂不是让肖郎和国公府沦为了京城的笑柄。
我面容讥讽。
什么事比得过将外室抬为平妻可笑?
我若回去，那才是真正的笑柄。
而李芙也是算准了这点，才屡次出言挑衅。
顾肖，我再说一遍，不管你认不认，我们已经和离了。
你若再打扰我，我会去京兆府报官
贱人
顾肖恼羞成怒。
他从未想过逆来顺受的我会如此待他。
而我也低估了他的无耻。
身子被强行拽进了屋内，随着房门紧闭，我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死死地攥着双拳。
顾肖，你想干什么?
你说呢?
顾肖盯着我。
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疯狂和扭曲。
你不就是嫌我冷落了你吗?非要闹这种以退为进的把戏，那今日我便好好满足你
话音落下。
他快步欺身而上将我逼至塌边。
我眼底带了几分惊慌，但男女力量悬殊。
很快我就被他撕破了肩头的衣衫，凉意让我的皮肤反射性地起了疹子。
啪
羞愤之余，我狠狠一巴掌落在了他的脸上。
趁着顾肖怔愣。
我径直拔下头顶的发簪抵住了自己的脖颈，血液在雪白的肌肤上异常夺目。
顾肖，若你再敢行不轨之事，我便死在这里。
堂堂国公爷逼死发妻，我倒要看看，这国公府百年基业还能否保住
我的动作让他清醒了几分。
反应过来之后，他神色间罕见地带了几分懊悔。
筝筝，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你突然离府让我有些气恼了。
你原谅我好不好?
滚
我喊得声嘶力竭。
顾肖见服软没用，即刻便有些不悦。
我已经给你道歉了，你还要怎样?
滚啊
我看着眼前的顾肖心里一阵阵地犯恶心，只想让他赶紧消失，手中力道加了几分。
血液顷刻间流得更快了。
顾肖怕我真的出事。
最终还是带着李芙先行离开。
我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随着发簪掉落的声响，我整个人也控制不住地瘫倒在地上。
小姐，你没事吧?
在外面快要急死的珠儿见房门打开。
瞬间跑了进来。
等看清屋内的景象便惊呼着将我扶在床边。
豆大的眼泪滴在我手背上有些发烫。
我平息了心情。
半开玩笑地替她擦去了泪水。
傻丫头，有什么好哭的。
你家小姐可不是好惹的，他若再敢来，我照样能将他赶出去。
珠儿怕惹我伤心。
飞快地擦了泪珠，替我包扎好了伤口。
绝口不提刚才的事情。
除了过世的父母，珠儿恐怕是世间唯一一个关心我的人了。
用过晚膳，我站在院中久久未曾回房。
这里已经被顾肖知道了，再住下去显然不是办法。
我必须要尽快想到一劳永逸的法子。
2
上天兴许是垂怜我。
竟真让我等来了一个良机。
正值中秋。
京城名门贵女争相在府中设宴，而我虽然已经离开了国公府，依旧收到了许多帖子。
其中便有与我十分交好的惠宁郡主。
她是祁王的嫡幼女，在王府最是受宠，也养成了骄纵的性子，但本心纯良。
见到我时，她眼底一亮便飞奔而来。
筝筝，听说你和离了，真的假的?
我点了点头。
自从上次顾肖离开之后，我便有意放出了消息。
见状，惠宁眼底的光更亮了。
我早就同你说过，那顾肖不是个好东西，你还要苦苦守在那国公府，如今可算是脱离苦海了。
她替我高兴。
我心里也有些感动。
只是还未来得及开口道谢。
就被她神秘兮兮地拉到一边无人的凉亭。
我哥哥才貌双全，十六时便被封了世子，只可惜在两次成婚未果之后便传出了克妻的名声。
但你放心，我哥哥绝对不克妻，这都是事出有因的。
我早就想将你拐回家当嫂嫂了
我愣住了。
没想到惠宁竟然有如此想法。
王府世子萧亦然我曾在与惠宁结伴出游时瞧见过。
确实是风姿俊朗。
更让我心动的是，王府位高权重，若是能嫁给萧亦然，那顾肖势必不敢再纠缠不休。
我心知这是下下之策。
但我实在是不想余下的人生中每日都绞尽脑汁地应对他。
我和离之身，世子怕是不会……
不可能
我话还没说完，惠宁就斩钉截铁地开口打断。
郡主为何如此笃定?
我目露疑惑。
惠宁似乎是自知失言，岔开了话题。
我哥哥这几日便会回京了，到时候我安排你们见一面，我只负责牵线，剩下的还是交给我哥自己吧。
毕竟这可是给他自己娶媳妇儿。
惠宁揶揄地瞧着我。
我有些尴尬地避开，只等过几日见了人再说。
可没想到，人还未见到。
却突生了变故。
郡主府人多眼杂，尽管惠宁有心掩人耳目，但消息不知何故还是流传了出去。
京城都说王府要招一个下堂妇为妻。
顾肖自然也是听到了传言。
他将我堵在了回家的小巷，面色阴沉狠厉。
谢筝，怪不得你这么着急与我和离，感情是找好了下家，你与那萧亦然是不是早就苟合在一起了?
你别血口喷人。
我气得唇瓣都有些发抖。
我可不像你，不知礼义廉耻，想要让一介外室登堂入室
损害世子清誉，你以为王府会善罢甘休?我劝你还是莫要胡言，当心祸从口出
顾肖上前抓住了我。
若真如此，你今日便随我回府，我就信你。
信与不信，又能怎样?
我现在对他已经没有丝毫情意。
自然也不会在乎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
顾肖被我的反抗激怒。
他脸色涨红地攥着我。
今日无论如何，你都得随我回去
我想要挣脱。
但碍于力气有限无法脱身。
采买了东西回来寻我的珠儿见状急忙跑了过来将顾肖狠狠推开。
小姐你没事吧?
她着急地检查着我是否受伤。
贱婢
竟然连国公爷都敢冒犯。
李芙上前一步就一巴掌落在了珠儿脸上。
转头看向顾肖时便是替他不平的模样。
肖郎，姐姐这丫鬟也太过造次了，可见平日姐姐也是太过骄纵，大婚在即，既然姐姐执迷不悟，不如先绑回去吧，免得让人看了笑话。
珠儿听闻此言之后便将我死死护在身后。
想要带走我家小姐，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反应过来的顾肖怒气满盈。
这些年珠儿为了护我，曾多次与他起了争执。
在他心里，早就对珠儿不满。
如今被横加阻拦。
更是气得咬牙切齿，当下就猛地一脚踹向珠儿。
小巷旁边被人堆满了无用的岩石碎块，珠儿一时不察，没有稳住身形直直撞了过去。
额角鲜血四溢。
我被吓得脸上血色尽褪。
颤颤巍巍地蹲下身将珠儿抱在怀中，感受着她的气息逐渐微弱，豆大的泪珠终于忍不住滚落。
珠儿，你会没事的，我带你去找大夫。
求求你，别睡。
我语气中满是慌张。
珠儿费力地睁开眼看向了我。
小姐，一定要……要好好生活。
不，我说过还要带你一起去开商铺的，你不能抛下我
珠儿
看着她无力垂下的胳膊。
我顿时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
顾肖也没想到自己会失手闹出一条人命。
情绪顿时冷静了几分。
看向我时，也带了些不自然。
我知道你们感情深厚，但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个下人，随我回去，我给你买一批就是了。
买一批?
刺儿的话钻进我的耳中。
我将珠儿小心地放在地上，盯着顾肖的眼眶通红一片。
在你眼里，无论什么都可以用钱来衡量吗?你自诩清高，又为何做出这种低俗之事?
如今我最后悔的，便是当初没听劝告嫁给了你
顾肖，珠儿的死，我定会让你血债血偿
许是我神情太过骇人。
顾肖难得没能反驳。
若说之前对顾肖是心灰意冷，如今便是滔天的恨意。
我恨他，也恨自己。
我若能再果断一些，珠儿便不会死。
从此以后，在这世间再无人会像这般护着我。
珠儿，我带你回家。
我踉跄着想要将她抱起。
却在即将跌倒时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扶住。
谢小姐，可需要我送你回去?
闻言。
我这才有些恍惚地回神。
眼前正是前几日惠宁要牵红线的王府世子萧亦然。
没想到第一次见面，竟会是如此境地。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
若有他想送，顾肖必定不敢再拦，能省去好多麻烦。
我现在只想赶快带珠儿回去。
果然，顾肖虽然气恼，却终究是站在了原地。
但在离开之际，萧亦然却主动回了头。
舍妹与谢小姐乃是手帕交，若是国公爷再纠缠不休，王府自然是会帮谢小姐讨个公道。
至于今日这条人命，国公爷还是想想该如何向陛下回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