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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桥的金属支架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在这百年的侵蚀下解体。林澈跟在夜的身后，保持着大约三米的距离，既不会跟丢，也留出了彼此都觉得安全的反应空间。

夜的脚步轻得不可思议，像是一只真正的猫，踩在积满灰尘的金属板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林澈尽力模仿，但他身体的协调性和对环境的熟悉度远不如对方，依旧难免带起一些细微的响动。这让他更加深刻地意识到自己与这个新时代“土著”之间的差距。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交谈的意思，只是沉默地在前面带路。她的背影瘦削而挺拔，披散的头发随着步伐微微晃动，那双幽绿色的眸子不时扫过四周的阴影角落，警惕从未放松。

他们穿过曲折的廊桥，进入了一条更加狭窄、破损也更加严重的内部通道。这里似乎是昔日建筑的通风管道或维修通道，直径不大，需要微微弯腰才能通行。管道内壁布满了厚厚的灰尘和蛛网，空气更加污浊，还夹杂着一股浓重的、类似氨水的刺鼻气味。

林澈的心依旧悬着。夜的出手相助暂时解除了他的危机，但并不意味着危险已经过去。这个神秘的少女为何救他？她要去哪里？她对自己究竟有何企图？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他握紧了手中的锈铁管，冰冷的触感让他保持清醒。手臂上被划伤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这个世界的残酷。他必须尽快适应，变得更强，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

通道似乎没有尽头，蜿蜒向下。黑暗中，只有两人细微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突然，走在前面的夜停了下来，举起一只手，示意止步。

林澈立刻蹲下身，屏住呼吸，顺着她目光的方向望去。通道前方不远处，有一个较大的断裂口，微弱的光线从那里透入。而在那光线的边缘，隐约能看到几个晃动的、臃肿的黑影，并且传来一阵阵令人牙酸的、仿佛咀嚼骨骼的声音。

夜缓缓回过头，看向林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那个断裂口，然后做了一个“绕行”的手势。

林澈明白了她的意思——前面有东西，数量不明，最好不要惊动。

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初来乍到，规避不必要的战斗是明智之举。

夜悄无声息地改变了方向，带着林澈钻进了一条更加隐蔽、几乎被坍塌物掩埋的岔路。这条路更加难行，需要手脚并用地爬过一些障碍，林澈的背包和手中的铁管好几次都卡在了缝隙里，耽误了不少时间。

在这个过程中，夜表现出了惊人的耐心。她没有催促，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耐烦，只是在他遇到困难时，会停下来，用那双平静的兽瞳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自行解决。

这种沉默的包容，反而让林澈感到一丝莫名的压力。他感觉自己像个笨拙的累赘。

终于，在黑暗中爬行了不知多久，前方出现了一丝不同以往的光亮——不是应急灯的绿光，也不是电火花的蓝光，而是一种……自然的，带着些许暖意的黄昏之光。

出口！

林澈精神一振，加快了些许速度。

当他们从一个被碎石半掩的通风口钻出来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怔住，呼吸也为之一窒。

他站在一个巨大建筑的内部边缘，抬头望去，是支离破碎、露出钢筋骨架的穹顶。夕阳橘红色的光芒，如同怜悯般，从那些巨大的破洞中倾泻而下，在布满瓦砾和废弃车辆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的巨型超市。

曾经琳琅满目的货架大多东倒西歪，锈蚀殆尽，上面空无一物，或者堆满了不知名的杂物和灰尘。地面覆盖着厚厚的淤泥和腐烂的有机物，踩上去软绵绵的。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气味——朽木、霉菌、动物粪便，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腐气息。

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在那些光斑照不到的阴影里，随处可见散落的人形骸骨，保持着各种挣扎或蜷缩的姿态。一些破烂的帐篷和用杂物搭建的简陋窝棚散布在角落，但此刻都寂静无声，仿佛被遗弃了许久。

文明的残骸，以如此直观而惨烈的方式，呈现在他的面前。这比在实验室和走廊里看到的零星痕迹，冲击力要强大百倍。

百年时光，并非只是一个数字。它代表着秩序的彻底崩坏，代表着繁华的灰飞烟灭。

林澈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窒息感。他想到了自己曾经和家人在周末逛超市的温馨场景，货架上堆满商品，人流如织，欢声笑语……与眼前的死寂与破败形成了地狱般的反差。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下意识地摸向了怀中，那张紧紧贴身存放的、已经有些发软的全家福照片。

夜似乎对他的恍惚毫无所觉。她警惕地扫视着整个超市空间，鼻子微微抽动，像是在分辨空气中残留的信息。片刻后，她指向超市深处一个方向，那里似乎有一个通往地下停车场的斜坡入口。

她率先行动起来，没有走宽阔的主通道，而是沿着墙壁的阴影，借助倒塌的货架和废弃汽车作为掩体，快速而隐蔽地前进。

林澈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强迫自己跟上。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

超市内部并非空无一物。他们偶尔能看到一些快速窜过的、体型硕大的变异老鼠，以及一些在穹顶破洞处筑巢的、外形怪异的鸟类。夜对它们视若无睹，显然这些并非她认为的威胁。

就在他们接近那个斜坡入口时，一阵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从斜前方一堆倒塌的货架后面传了过来。

那声音极其细微，带着一种濒死的痛苦和绝望。

夜的动作瞬间停滞，身体伏低，兽瞳锐利地盯向声音来源。她示意林澈停下，自己则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

林澈握紧铁管，心脏再次提起。他小心地探出头，看向那堆货架后面。

眼前的景象让他的胃部一阵翻腾。

那里并非人类，而是三只……勉强还能看出犬类轮廓的生物。但它们的状态极其糟糕，瘦得皮包骨头，肋骨清晰可见，皮毛大面积脱落，露出下面溃烂流脓的皮肤。它们的眼睛浑浊不堪，充满了痛苦，其中一只的后腿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折断。它们蜷缩在一起，发出无意识的、濒死的哀鸣。

是辐射病？还是某种瘟疫？

林澈的生物学知识让他瞬间做出了判断。这些生物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就在这时，夜的举动让他愣住了。

她没有像对待之前的掠夺者那样直接发动攻击，也没有像对待那些变异老鼠一样无视。她只是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看着那三只垂死的生物，那双冰冷的兽瞳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不是怜悯，更像是一种……物伤其类的平静。

她看了一会儿，然后缓缓抬起了手。

林澈以为她要给它们一个痛快。

但她没有。她只是从腰间一个用兽皮缝制的小袋子里，摸索出了一小块用叶子包裹的东西。林澈认出，那是他之前给她的高能量营养棒的一小部分，她并没有吃完。

夜将那一小块珍贵的食物，轻轻放在了距离那几只生物不远的地面上。

然后，她转过身，对着林澈，再次指向地下停车场的入口，眼神恢复了之前的冷静与决绝，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柔软从未存在过。

她没有解释，也不需要解释。

林澈看着地上那块小小的营养棒，又看了看那几只依旧在痛苦呜咽的生物，心中五味杂陈。

夜的举动，看似矛盾，却似乎揭示了这个世界生存法则的另一面。在绝对的冷酷和必要的杀戮之下，或许还残存着一丝对生命的、最原始的尊重，或者说，是对同样在苦难中挣扎的存在的，一种无声的告别。

她不是一个纯粹的杀戮机器。她的内心，有着她自己的一套准则。

林澈沉默地跟上她的脚步，两人再次隐入阴影，向着那通往更深处黑暗的斜坡入口走去。

身后，超市穹顶破洞透下的最后一缕夕阳，如同舞台的追光，孤零零地照射在那块小小的营养棒和垂死的生物身上，构成一幅残酷而悲悯的末日剪影。

他们的结伴而行，就在这沉默、警惕与偶尔流露的、难以言喻的复杂人性中，正式开始了。前方的地下停车场，等待着他们的，又将是怎样的黑暗与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