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竹记(玄清阿芷)推荐完结小说_最新章节列表听竹记(玄清阿芷)

暮色漫进竹林时，阿芷正蹲在潭边捡鹅卵石。

水面浮着层薄薄的暮色，把她的影子泡得发蓝，像片浸了水的青竹叶子。

“师妹，过来。”

玄清道长的声音从竹亭那边飘过来，带着竹篾的干爽气。

阿芷捏着块带花纹的石头回头，看见师父正坐在竹编的蒲团上，面前摆着个粗陶碗，碗里盛着刚沏的野菊花茶。

“你听。”

师父往她身边挪了挪蒲团，指尖朝竹林方向点了点。

风刚好穿过竹梢，叶子“沙沙”地响。

起初阿芷只听见一片乱哄哄的声浪，像集市上的叫卖混在一处。

师父没催，只慢悠悠地啜着茶，茶沫在碗边聚了又散。

不知过了多久，阿芷忽然辨出点不同来——高处的竹叶被风掀得厉害，声音脆生生的，像孩童拍着手笑；低处的竹枝贴着地面，摩擦声闷闷的，倒像老者捋着胡须哼曲儿。

更奇的是风转弯的地方，两股竹声撞在一处，竟“簌簌”地打着旋，像谁在暗处抛着石子玩。

“听见了？”

师父的茶碗轻轻磕在石桌上。

阿芷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敲着膝盖，跟着竹声的节奏打拍子。

方才在潭边捡的石头还攥在手里，凉丝丝的潮气顺着掌心往上爬，倒比茶气更让人清醒。

“这竹林里的风，和昨日石洞里的气，原是一路货色。”

师父掰了块米糕递给她，“你越想抓住那声‘沙沙’，它越像泥鳅似的滑走。

不如就坐在这儿，让它自个儿往你耳朵里钻——就像你写的字，笔锋太急了容易断，顺着墨的性子走，反倒更稳当。”

阿芷咬着米糕，忽然想起今早练字时，笔锋总在“静”字的竖钩上抖。

此刻听着竹声忽高忽低，倒像那笔锋在纸上慢慢拖，墨汁晕开的痕迹，竟和竹叶投在地上的影子重合了。

风又起时，阿芷闭了眼。

这回落进耳朵里的，再不是一团乱麻。

高处的脆响、低处的闷声、转角的旋音，像无数根线，在她心里织出张轻飘飘的网，网眼大得能漏过月光，却偏把那最细碎的竹声，都兜得稳稳的。

“师父，”她忽然笑出声，“方才听见东边第三丛竹子，声音里带点涩——许是被虫蛀了？”

师父的茶碗顿了顿，跟着也笑了：“明儿让你师兄去看看。

这听风的本事，倒比你练剑开窍快。”

月光漫过竹亭时，阿芷还坐在蒲团上。

手里的石头被体温焐得暖了，竹声在她耳里渐渐分了层，像书页一页页掀开，每一页都写着风的模样。

她忽然懂了，昨日在石洞憋红了脸练的“观息”，原不是屏住气硬扛，倒是该像此刻这样——把耳朵打开，把心敞着，让那些声响自个儿淌进来，淌成河，自个儿就能浮着船走。

远处传来师兄们收剑的脆响，阿芷却没动。

石桌上的茶凉了，可她耳里的竹声，正热热闹闹地淌着，比茶气更提神呢夜露渐渐重了，竹亭的石桌上凝出一层薄霜。

阿芷把冻得发红的指尖缩进袖子里，刚要起身，却见师父从竹篓里翻出件厚棉袍，往她身上一裹：“坐久了寒气入体，仔细明日头疼。”

棉袍上带着淡淡的艾草香，像是在阳光下晒过整月。

阿芷裹紧了袍子，忽然发现师父的袖口磨出了毛边，青色的道袍洗得发白——她从前竟没留意过，师父总说“身外之物不必在意”，原来不是虚话。

“师父，”她望着远处竹林尽头的望月峰，“您说，人真能做到‘心无挂碍’吗？

就像这竹声，听过就散，不留半点痕迹。”

师父正用布巾擦着他那柄旧玉拂尘，闻言笑了：“你这丫头，昨夜还在为‘龟息’的口诀皱眉头，今夜倒问起禅来了。”

他把拂尘往腰间一系，站起身，“来，随我来。”

阿芷跟着师父往竹林深处走，脚下的落叶积得很厚，踩上去“沙沙”响，倒比方才听的竹声更软些。

走到一处陡坡前，师父停下脚步：“你看那丛竹子。”

阿芷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陡坡上斜长着一丛青竹，竹根大半露在外面，被雨水冲刷得发白，可竹身却硬是拧着劲儿往上长，叶片在月光下绿得发亮。

“去年山洪冲垮了半面坡，这丛竹本该死了的。”

师父的声音混着风，“可它偏不，把根往石缝里钻，把身子往亮处拧，倒比平地的竹子更精神。”

他转头看她，“你说它记不记得山洪的疼？

肯定记着。

只是它知道，记着没用，不如把劲儿用在往上长上。”

阿芷的目光落在那丛竹上，忽然想起今早去厨房帮忙，见张婶把发了霉的面团扔进泔水桶，嘴里念叨着“可惜了”。

可方才路过灶房，却闻见新蒸的馒头香——原来坏了的面团留不住，新的面粉总能发起来。

“师父，我好像懂了。”

她低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石子滚进落叶里，没了踪影，“不是要忘，是要带着那些‘痕迹’接着走。

就像这竹子，记着山洪的疼，才更知道往亮处长。”

师父没说话，只是抬手拍了拍她的肩。

阿芷抬头时，正看见他鬓角的白发沾着片竹叶，像落了只青虫，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师父愣了愣，也跟着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月光，倒比年轻时看着更温和些。

往回走时，阿芷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混在竹声里，竟和着节拍。

她忽然想，或许修行本就不是苦哈哈地憋着，而是像这样——踩着落叶，听着竹声，知道哪儿有陡坡，也信自己能迈过去，就够了。

快到竹亭时，她回头望了眼那丛陡坡上的竹，风过时，竹影在地上轻轻晃，像谁在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