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当妃,要当皇上的心上人。
后宫的每个女人,都是皇上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或娶或纳,只有我,是他以一个男人的心喜欢的。
她的话,很快传遍了后宫。
不过,阖宫上下没人跟她计较。
因为,这样傻的女人,以前也有一个。
1
宫里已经很多年没出现要跟皇帝要真心的女人。
卫含烟打破了平静。
她捧着锦盒,到了我的玉霞宫,说奉命给我送螺黛。
贤妃娘娘。她说,这是皇上赏赐的螺黛,让我给各宫娘娘送来。
她没有口称奴婢,见我也没有行礼。
侍女面色不悦,想要张嘴呵斥她,被我眼神阻拦。
螺黛仅剩一盒,玉霞宫在后宫最西边。
卫含烟是最后一个到我这儿的。
她送了满宫的礼,还不知要行礼称呼奴婢,便是没人提醒她。
我又何必多事。
多谢。我说,放下吧。
她听话地放好,又抬头看了我一眼,没什么恶意,全是好奇。
我便也和善地回了个笑。
等她离开后,侍女说: 真没规矩,这般招摇,怕不是要得罪整个后宫的人
你没听到吗?我淡淡道,是皇上让她送的。
元佑想让整个后宫的人都认识她,也是间接地告诉我们,她很特殊。
半月前皇家猎场,元佑跌落山谷,卫含烟救了他。
他们共处了半个月。
她不愿做后宫的嫔妃,元佑就说不让她做后宫的女人。
他让她住在自己的寝殿,朝夕相处。
这样的偏爱,元佑很多年没给过别人了。
怪不得侍女担忧。
但皇后都没着急,我急什么。
我一个失宠的旧人,不配对皇上的感情指手画脚。
2
元佑让卫含烟做了殿前女史。
此等殊荣,仅此一份。
但特殊总会遭人嫉恨。
班婕妤不慎落水,指认是卫含烟故意为之,要给她定罪。
班家的老大人刚打了胜仗,风头正盛。
皇后不敢独断,召集了后宫嫔妃。
我其实不想去,但架不住皇后的旨意。
班婕妤哭哭啼啼,控诉,她谋害宫妃,按律当诛。
不是我。卫含烟孤零零站在殿内,抿着唇,神色倔强,我没有推她。
皇后道,宫女也说是你。
她的宫女当然听她的话。
有人冷哼,卫女官好大的派头,连皇后的话都敢驳斥。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卫含烟昂着下巴,一脸不屈,随你们说,我没有做,我也不屑做。
我不是你们,我活得清白,不会蜗居后宫尔虞我诈,草菅人命。
皇后脸色骤变,众人也倒吸一口凉气。
她有点莽,可这莽,也是元佑给她的底气。
她站在宫殿的样子,像被群狼环伺的无辜麋鹿。
恍惚让我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我也曾坚信,我与元佑真心。
他一定会娶我为妻。
后来他失言了,为了巩固地位,他娶了皇后。
为了安抚我,封我为贵妃。
但我不甘,不从。
元佑烦了,贵妃的头衔撸掉,赐我一个贤。
他让我学做一个贤妃。
贤者,为皇帝排忧解难者也,于是我开口,皇后娘娘,去请皇上来吧。
卫含烟看我一眼。
我是唯一帮她说话的人,她面露感激。
我笑了笑。
我没安好心。
帮她说话,只是想搅浑这死水一样的后宫。
也想知道,元佑又想玩什么花样。
3
元佑很快到来。
卫含烟骤然红了眼眶,皇上。她喊。
不怕。元佑将她护在怀里,一脸心疼,朕在。
皇上班婕妤不满,委屈道,卫女官害我
含烟不是这样的人。元佑说。
竟然没有丝毫犹豫。
满座嫔妃傻眼了。
皇后说,皇上,有宫女的证词。
宫人胡言乱语,敢随便攀咬他人,直接杖毙。元佑发威,皇后,你贵为后宫之主,要管理好后宫。
别为了私心,失去了中宫的体面。
皇后脸色难看,但她素来能忍,回了个是。
元佑这才满意,带着卫含烟离开。
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宠谁爱谁,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
色令智昏,好像真要为一个女人做昏君。
后宫有人信,但我不信。
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做事,总有目的。
4
很快,卫含烟有了身孕。
我宫里管得松,宫人爱嚼舌根,他们说班婕妤打砸了宫殿。
班婕妤心里不服。侍女说。
我嗯了声。
她家世不差,长得也漂亮,入宫直接被封婕妤,连日受宠,如今被人夺走,自然不甘心。
不过,这和我无关。
却也不是毫无关系。
卫含烟怀有身孕,不能侍寝,元佑破天荒的来了我的宫殿。
朕听烟儿说,上次你替她解围。
早几个月的事,他现在才提,我笑,所以皇上是来谢我的?
安安。他叫我的小名,语气感慨,若你能早这么贤惠,我和你也不至于如此。
我背对着他站在窗前,没有回头,嘴角却嘲讽勾勒。
早知如此?
可我为何要贤惠?
他一个被贬的皇子,和丧家之犬一样。
生了病,没人敢上门诊治。
江太妃求了我阿爹,是我,冒着杀头的风险入皇子府救他。
皇子府到处是朝廷的眼线,为了蒙混过关,我自废了一只手。
后来,他向阿爹求亲。
我犹豫,你是皇子,我只是个采药女,我们不相配。
元佑苦笑,我这样的皇子,还不如普通百姓。
皇权无情,安安,我只愿与你在南阳做一对平凡夫妻。
我信了。
冬日夏长,日日相伴。
元佑向十万大山许诺,此生只爱我一人。
……惟愿此生,与安安白首不离。这是元佑的誓言。
可拜堂那日,京城突然来了人。
新帝突发恶疾,未曾留下皇子,元佑居长,成了新皇帝。
他进了京。
5
元佑离开的那日,身上还穿着喜服,隔着马车,他握着我的手,郑重开口,
安安,等我安顿好,就来接你,你一定要等我
我等了个月。
等到他登基为帝,大赦天下,等到天子大婚……他都没有来。
直到太妃去世,朝廷派人接了她的灵柩。
我才进了宫。
元佑说我家世单薄,斗不过皇后,让我做贵妃。
一个采药女,做了贵妃,应该感谢隆恩。
可我不想。
我要回家。我说。
元佑虽然做了皇帝,但我没想过攀龙附凤。
婚约作废,两不相干。
但元佑不肯。
他紧紧抱着我,一叠声地说,安安,陪着朕,我保证,除了皇后的名分,你什么都有。
我说,不要。
我娘就是小妾,怀着孕被主母赶出家门。
阿爹心善,救了她,养大了我。
她对我唯一的叮嘱,便是永不为妾。
南阳的确赤贫,可我的心不贱。
我不要留在这儿,贵妃也是妃,是妃就是妾。
6
但入了宫,命就被捏在了别人手里。
穿上绫罗,戴上凤钗,我就成了元佑最宠的贵妃。
并且,很快有了身孕。
那是元佑的第一个孩子,他很高兴。
安安,这是我们的孩子,为了孩子,不要再跟我闹了好吗?我们一家三口永远在一起。元佑低声哄我。
这么久了,我也疲惫。
孩子抚平了我心里的不甘,我叹了口气,伸手抚摸他的脸。
元佑惊喜,安安
好。我把头靠在肩膀,轻轻颔首,说,元佑,我留下来。
元佑抱住了我,安安,我会封我们的儿子做太子。
这是他又一次对我许下重诺。
而因他这句话,皇子满一岁,死在了皇后的宫殿。
再然后,阿爹不小心撞了卢国舅的马车,也死了……
那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回忆。
模糊的我只记得刺目的白,是七月的太阳,也是正阳殿雪白的汉白玉。
我摇摇欲坠,跪着不肯离去。
终于等到元佑出来。
你是妃,她是后,朕是天。元佑面无表情,安安,你该学着做一个妃子,一日不会就两日,两日不会就三日,三日不行就生生世世,总有一天,你能学会。
卢家势大,他有自己的选择。
而我从来不是他的首选。
他终于对我露出了帝王的残酷,也撕破了我们之间最后一点情谊。
从此,犹如陌路。
7
元佑对卫含烟的这一胎格外看重,宫里虽然有了皇子,但皇子总是不嫌多。
元佑期待这个孩子。
中秋夜宴,宫里齐聚一堂。
班婕妤为了争宠,上供了一只雪白的白狐,碧色眼珠,说是异族国宝。
果然不同凡响。元佑喜欢,侧身对卫含烟道,来,你抱抱。
班婕妤不高兴,但没等她开口,白狐突然发了疯,直接扑到了卫含烟的身上。
啊卫含烟跌倒,当即捂着肚子呻吟。
元佑豁然起身,来人,传太医
好好的中秋宴,就这么毁了。
白狐是只畜生,它害了卫含烟的孩子,被剥了皮。
元佑犹不解恨。
人人都知,卫含烟是皇帝新宠,她若是生下皇子,也许会是未来的太子。
班家的老大人上折子请罪,用兵权换人情。
最后,班婕妤被贬为才人,从富丽堂皇的长明宫,搬到了我的隔壁。
为尽地主之谊,我去看她。
宫殿已经被砸成了废墟。
班婕妤跪在一地瓦砾中,哭得凄惨。
不是我。她神色委屈,我的白狐很乖的,我不知道它为什么突然发了疯,我什么都没做。
为什么不信我我没有做
班婕妤大声,我是讨厌卫含烟,可我没想过害她流产,我没那么坏。
我嗯了声。
她的确不坏,被家里千娇万宠的女儿,有点任性,但心不黑。
我信你。我说,只是,太晚了。
后宫关乎前朝。
班家的老大人请乞骸骨,意欲卸甲归田。
元佑准了。
班家以军功扬名,边疆连胜三仗,威名太大,元佑不安。
兵权,是一定要收回来的。
班婕妤眼泪簌簌,喃喃问我,……我以后怎么办?我害了祖父。
我无法回答。
时隔多年,元佑的手段还是没变。
后宫得势的女子,都会被他一一剪除。
包括她们身后的家族,无论出了多少力,最后都会沦为他皇权路上的踏脚石。
只有利用。
就像当年,他用我的一个孩子打压卢家。
如今,又用卫含烟的一个孩子换班家兵权。
他手段如此卑劣。
偏偏还有人信他情深义重,圣君明德。
而那样的傻子,我也曾是其中一个。
8
卢元音曾说,她没有害我。
我不信。
信不信在你。卢元音说,我也不能食用花生,我的宫殿,绝不可能出现这种糕点。
我难以置信。
卢元音低头看我,眼神悲悯,越安,我卢家的爵位丢了,我阿兄也被发配出京。
到底是谁害你,我没有证据,不能乱说,但你不妨自己看自己想。
你阿爹是被人从后推向我阿兄的马车,是真是假,你也可以自己去查。
她眼眸如火,一字一顿,终归,是谁得利最多,谁就是凶手。
我卢家自有家教,卢氏女不背污名。
她来去如风,丢给了我一个血淋淋的真相,让我自己看。
我不敢信,也不敢躲,于是逼着自己,一点一点地看。
看元佑步步为营,稳固地位,看他雨露后宫,而后宫皇子,出自两个小小才人。
中宫多年无子。
卢皇后不悲不喜,卢家无声无息。
而元佑却说,皇后谋害了他的爱子,所以也不配有子。
他是为我出气。
可我怎么还敢再信。
他心机太深。
那入宫的恩宠,那所谓的故剑情深,只是一场精雕细琢的戏。
他高高在上,指点江山。
而我,午夜梦回,不见孩子,也不见阿爹。
9
九月十,是皇子的忌日,我去给他上香。
卫含烟也在。
她脸色憔悴,见我进来,转过头没说话。
我走过去,也点了一根。
我们一左一右,沉默着祭拜。
……听说,你也死了一个孩子。卫含烟说。
嗯。我吹灭火苗,语气很淡,一个男孩,活了一岁。
卫含烟沉默,半晌说,那你应该比我伤心。
我仰起头,没有说话。
或许吧,毕竟他已经会笑会闹,软软的一团,口齿不清地喊我娘亲。
而他死的时候,脸颊布满红斑,肿胀得面目全非。
他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