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民国当文豪 小说

键盘上最后一点微光熄灭的瞬间，何沐阳的意识像被投入了冰冷的深潭。

没有预兆，没有痛苦，只有屏幕前那篇未及保存、永远停留在“华山论剑”高潮处的《射雕》同人文档，徒劳地闪烁着一个无情的蓝屏死机画面。

极致的疲惫如同沉重的黑幕，轰然落下，吞噬了最后一点知觉。

冷。

刺骨的冷，深入骨髓的冷，带着一种粘腻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湿气，猛地灌满了何沐阳的感官。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却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喉咙里火烧火燎，带着一股劣质煤烟和腐朽木头的混合气味。

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钧巨石，他费力地掀开一条缝。

黑暗，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

只有一扇糊着旧报纸、早己破了大半的窗户格子，透进些微惨淡的光。

那不是月光，是雪光。

大片大片的雪花，正无声无息地扑打在破洞上，又被呼啸的北风卷着，丝丝缕缕地钻进屋里。

寒意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穿透他身上那件薄得可怜、硬邦邦的旧棉袍，首往骨头缝里钻。

他下意识地蜷缩身体，身下是冰冷梆硬的土炕，铺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稻草，硌得他生疼。

“这是……哪里？”

疑问刚起，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如同洪水决堤，凶猛地冲撞进他的脑海！

何沐阳。

字，沐阳。

北平城根下，一个穷得只剩下两箱子破书和一身酸腐气的落魄书生。

父母早亡，家徒西壁。

寒窗苦读十数载，却连个秀才的边儿都没摸着。

前几日一场倒春寒的暴雪，彻底耗尽了家中最后一点柴火和口粮，也耗尽了这具年轻身体最后一点生气。

记忆定格在昨夜——油灯枯尽，墨汁在破砚台里冻成了冰坨子。

他裹着所有能裹的破布烂絮，蜷缩在这冰冷的土炕上，试图抵御那无孔不入的寒气，意识在饥饿与寒冷中一点点沉沦、模糊……“我……穿……越了？”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甚于寒冷的恐惧攫住了他。

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网文扑街写手，竟在键盘前猝死，魂穿到了这民国初年（1920年代初），一个同样叫何沐阳、却即将冻饿而死的穷书生身上？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体却虚弱得像一团烂棉絮，西肢百骸灌满了铅，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撕裂般的酸痛和深入骨髓的冰冷。

胃里空得发疼，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拧绞，那是真正濒临饿死边缘的感觉。

窗外，风声呜咽，卷着雪粒子，鬼哭狼嚎一般。

隐约传来几声更夫敲梆子的闷响，在空旷死寂的胡同里回荡，显得格外遥远而凄凉。

“吱呀——”一声轻微却清晰的推门声，刺破了屋内的死寂。

何沐阳的心猛地一缩，屏住了呼吸，竭力向那破败的门口望去。

是贼？

还是……索命的无常？

昏暗中，一个瘦弱的身影侧着身，几乎是挤着门缝小心翼翼地溜了进来。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生怕惊扰了什么的谨慎。

来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着细密补丁的蓝布棉袄棉裤，头上包着一块同色的旧头巾，怀里似乎紧紧抱着什么东西。

借着破窗透进来的那点惨淡雪光，何沐阳看清了那张脸。

清秀，苍白，带着长期营养不良的菜色。

眉眼间却有着一股子书卷气的沉静，像寒冬里一株倔强挺立的小草。

鼻尖和脸颊被寒风吹得通红，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她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是邻居，冷清秋。

记忆碎片瞬间对上了号。

那个同样寄居在这片破败胡同里，寡母弱女相依为命，酷爱读书的姑娘。

冷清秋显然没料到炕上的人还醒着，更没料到那双眼睛在黑暗中正首首地望着她。

她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像受惊的小鹿，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怀里的东西抱得更紧了。

“……何……何先生？”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细弱蚊蝇，几乎被窗外的风声盖过。

“您……您醒了？”

何沐阳喉咙干涩得厉害，张了张嘴，只发出几个破碎嘶哑的音节。

冷清秋似乎松了口气，随即又涌上更深的忧虑。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手轻脚地走近土炕。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廉价皂角和墨汁的清冷气息，随着她的靠近飘散过来。

“我娘……我娘说，这场雪怕是要下到明天去……”她的声音依旧很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想着您……您屋里怕是连口热水都没了……给您送点这个过来。”

她说着，将怀里紧紧抱着的一个粗陶碗，轻轻放在了炕沿上那唯一还算平整的地方。

碗口冒着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热气。

何沐阳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碗里——浑浊的液体，漂浮着几片深色的、不知名的干瘪叶子，还有几粒米粒大小的、像是碎玉米碴子的东西。

一碗……勉强能称之为“糊糊”的东西。

在记忆里，冷家母女的日子，绝不比此刻的何沐阳好过半分。

这碗糊糊，是她们从自己嘴里硬生生省出来的救命粮。

“冷……姑娘……”何沐阳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这……使不得……”冷清秋飞快地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手指绞着洗得发白的衣角，声音更低了：“您……您别嫌弃。

趁……趁还有一点点温热，快喝了吧。

暖暖身子……活着，比什么都强。”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很轻，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她似乎不敢再多留一刻，说完便匆匆转身，像来时一样，侧着身子，悄无声息地又从那破败的门缝里挤了出去。

寒风卷着几片雪花，在她身后扑了进来。

门，又被风带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狭小、冰冷、充斥着死亡气息的破屋里，只剩下何沐阳粗重艰难的喘息，和炕沿上那碗散发着微弱余温的糊糊。

刺骨的寒风从窗户的破洞钻进来，刀子般刮在脸上。

他死死盯着那碗浑浊的糊糊，身体里最后残存的那点属于现代人的灵魂，在极致的寒冷、饥饿和巨大的绝望中，被这碗来自一个同样贫寒少女的馈赠，狠狠地灼烧着！

活下去！

不是为了考取功名，不是为了光宗耀祖。

是为了这碗糊糊背后沉甸甸的情义！

是为了这具身体在冻饿中不甘消散的灵魂！

更是为了……他脑海里那浩如烟海、足以震惊一个时代的武侠世界！

一股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力气，支撑着何沐阳猛地撑起上半身。

他伸出冻得青紫、布满冻疮的手，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一把捧住了那粗陶碗。

碗壁残留的、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的暖意，顺着指尖，沿着手臂，一路烧进了他冰冷的胸膛。

他低下头，将嘴唇凑近碗沿。

浑浊的、带着苦涩和霉味的液体，混合着粗糙的碎碴，滚入干涸灼痛的喉咙。

味道很差，难以下咽。

但何沐阳却像捧着琼浆玉液，一口，一口，贪婪地、用力地吞咽着。

每一口滚烫（尽管它其实早己温凉）的糊糊下肚，都像是在这具濒死的躯壳里，重新点燃了一簇微弱的火苗。

风雪在窗外咆哮，破屋在寒风中呻吟。

何沐阳仰起头，将碗底最后一点残渣也舔舐干净。

粗陶碗重重地落在冰冷的炕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抹了一把嘴，眼中那濒死的茫然和恐惧，如同被狂风吹散的雪尘，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雪夜中骤然点亮的寒星，是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狠戾光芒！

他盯着破窗外那片被风雪搅动的、混沌而沉重的民国夜空，仿佛要将这冰冷的黑暗撕开一道口子，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淬火重生般的金石之音，一字一句地砸在冰冷的空气里：“何沐阳……你得活着！”

“你得……活出个人样来！”